我已经等待太久。
从去岁最后一盏玉兰谢绝枝头的挽留,等到碧莹莹的叶片舒展,被初夏阳光加持成翡翠的质地。等到舒展的碧叶被秋霜侵袭,再等到霜叶落尽,枝头结苞。萧索无极的深冬里,等待形如兼毫的花苞,一层一层,剥落了再剥落,覆盖后又被覆盖。
玉兰该是故人。讷于冬而敏于春,经久沉落的心情是第一朵玉兰特来点亮的。“如此高花白于雪,年年偏是斗风开”,岁月章回,在一切姚黄魏紫、新绿嫣红落笔前,玉兰以旗帜鲜明的白,横刀立马,驱散一冬的阴沉灰霾。
原是君子花,故人岁岁守约。
立春前,岭南已有花讯传来。要在江南等来故人踪迹,却足得盼到二月将尽。
被东风解冻的河流边,残冬溃不成军的乡野间,不期何处,和故人打了今岁的第一个照面。初花时仍旧保持着木笔的姿态,然而开得烂漫了,花瓣四下一错,便成了白玉爵。天公倾酒,满树高高下下的白玉爵内都盛满春光。
文震亨品点厅堂前玉兰,“花时如玉圃琼林”。李渔的赞誉空前绝后,“世无玉树,请以此花当之”!以白为色的花虽多,但皆因树叶伤于杂乱,唯独玉兰不叶而花,千万朵尽放,凡尘一时殊胜不似人间。
玉兰不唯纯白一种。常见的二乔与望春,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紫红色。大约只有白玉兰得了文震亨青眼,他对紫者不假辞色:“不堪与(白)玉兰作婢”。饶是只在书中议论,不当面吐露,这话也失风度。
玉兰者,无分花色,皆为故人。对晴空赏白玉兰最相宜,树下仰望,玉质花瓣几乎透光。带有紫色的玉兰,特为阴雨天气而生。望春玉兰别名“辛夷”,正是王维辛夷坞的来由。西去姑苏数千里,绵阳药王谷有百年辛夷古树林,逢春花势浩大,山野漫遍,紫色由浅入深,在蜀地绵延的云烟里,缄默如不传之秘。
故人自有劲骨。每一朵玉兰,莫不柔中有节,无不挺拔向上。玉兰本不是该被豢养在瓶中的花,即便忍心折取一两朵,也该发现,美好的花瓣,会轻易被体温烫伤。一旦离开枝头,再无心驻颜奉陪。弄花一年,看花十日,故人离场原是不管不顾的。可能经了一场雨,可能是赴约的兴头已然餍足,玉兰从不淹留。乘兴而来,兴尽而返,也不辞别,一时间便踪影难觅,不过寻常事耳。不必叹惋,JXF吉祥坊的盟约大抵烙在血脉里,来年春,故人必不失约。
倾心至极,便不着相。年年重逢,无论是在何处,都心生喜悦。
在山野间也好,山川天地是家资,与故人同看风月长空;家常小院亦可,饮茶时,玉兰悄然在茶盏中落了一瓣。
或许只是在城市的街道,支起的烟火缭绕的烧烤摊边,有一株玉兰。故人风姿必不为所染,抬头看时,花还未开许多,如夜空中寥寥的星。